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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像浸了水的棉絮,沉沉压在桑落洲的屋檐上。沈砚灵刚把最后一笼蚕箔推进暖房,就见西窗纸上晃过个熟悉的影子——不是洲上的人。她捏着桑剪的手顿了顿,往灶膛里添了把柴,火星“噼啪”溅起,映亮她眼角的细纹。
“灶膛该清灰了。”她对着空灶房说了句,声音混着柴火声飘出去。片刻后,后墙的柴门“吱呀”响了声,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钻进来,帽檐压得极低,露出的下巴上有块月牙形的疤。
“沈姑娘,”汉子往灶房角落缩了缩,声音压得像蚊子哼,“周先生让我来取东西。”
沈砚灵没回头,手里的桑剪“咔嗒”剪断根枯桑枝:“他倒信得过我。”她从灶膛后拖出个半旧的木箱,锁是黄铜的,刻着朵桑花——十年前周明远离开时,亲手交给她的。
汉子哆嗦着摸出把钥匙,钥匙柄同样刻着桑花,与锁孔严丝合缝。箱子打开的瞬间,一股陈旧的纸墨味混着桑香飘出来:里面是叠得整齐的账册,封面写着“桑落洲蚕税秘录”,边角都磨得起了毛。
“周先生说,”汉子飞快地翻着账册,指尖在某页停住,“当年参他的人,现在在苏州府当通判,最近托人来洲上收新蚕种,说是要‘改良蚕种’,实则想把咱们的‘金眼蚕’移去自家桑园。”他抽出张夹在账册里的纸条,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蚕茧,旁边写着“初三夜,码头船”。
沈砚灵往灶里添了把柴,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明忽暗:“金眼蚕是洲上的根,移去别处活不了。当年周先生花了三年才培育成,他该知道。”
“可那人带了官府的帖子,说‘奉旨采种’。”汉子急得额头冒汗,“周先生怕硬顶会出事,让我问问你,乡约里记的‘共护桑种’那条,还算不算数?”
沈砚灵拿起灶台上的桑枝笔,在油灯下写了个“算”字,字迹力透纸背。她把字条塞进汉子手里,又从箱底摸出个小布包,里面是几十粒黑亮的桑籽:“这是今年新收的‘墨桑’籽,比普通桑苗耐旱。让周先生种在码头那片荒滩上,夜里要是有动静,桑苗一晃动,就能察觉。”
汉子把布包揣进怀里,账册重新锁进箱中,临走时突然问:“沈姑娘,你就不怕……像当年周先生那样?”
沈砚灵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,忽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:“你看这灶膛里的火,单根柴烧不久,捆成束才能烧得旺。洲上现在不是周先生一个人,是五十户人家,手里都握着桑枝呢。”
柴门再次合上时,带进来阵晚风,吹得油灯芯晃了晃。沈砚灵把木箱推回灶膛后,用柴草盖好,转身去暖房看蚕。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在“金眼蚕”雪白的蚕茧上,像撒了层碎银——这些蚕宝宝正啃着桑叶,沙沙声在静夜里漫开,像无数双眼睛在眨动,守着桑落洲的根。
远处的码头传来几声狗吠,汉子的身影已混进暮色里,只有怀里的桑籽在布包里轻轻滚动,像藏着一串即将破土的春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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