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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连数日,紫宸殿内关于“沙门拜君亲”的争论非但没有平息,反而愈演愈烈,逐渐演变成一场席卷朝堂的拉锯战。李治最初的决心,在这日复一日的争吵、引经据典的反驳和种种看似有理有据的“劝谏”中,被一点点消磨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日益沉重的无力感。
他试图展现帝王的乾纲独断。在一次争论尤为激烈的朝会上,他罕见地动了怒,面色潮红,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因风疾而起的微喘:
“够了!朕意已决!纲常伦理,国之根本,岂容置疑?僧道之流,受百姓供奉,居王土之上,安能自外于君臣父子之人伦?此事无需再议,着中书省即刻草拟敕令,颁行天下!”
然而,这看似决绝的命令,却如同石沉大海,激起的涟漪远小于预期。朝堂之上瞬间安静下来,但那种安静并非顺从,而是一种异样的、带着抵触的沉默。官员们纷纷垂下目光,无人应和,也无人敢立刻领命。连平日里几位以勇于任事着称、被他视为较为可靠的官员,此刻也面露难色,避开了他迫视的目光。
退朝后,更让李治感到心寒的事情发生了。一位他素来倚重、出身关陇贵族的中书舍人,在私下呈递一份无关紧要的奏疏时,犹豫再三,最终还是委婉地开口:
“陛下,沙门拜君亲,道理固然正大。然……然天下寺院、道观,牵涉甚广。且释道信众,下至黔首,上及公卿,乃至……宫闱之内,亦不乏虔诚者。若敕令强行,恐非但不能收预期之效,反生怨怼,有损陛下……仁德之名,亦恐动摇……人心安稳。还望陛下……三思。”
这番话,说得小心翼翼,却字字戳中李治的痛处。“宫闱之内,亦不乏虔诚者”——这几乎是在明指立政殿那位态度暧昧的皇后及其影响下的势力。“动摇人心安稳”——更是直指可能引发的社会动荡。连自己的近臣,都不再看好此事,甚至出言劝阻。
李治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。他挥退了那名中书舍人,独自坐在空旷的御书房内。阳光透过窗棂,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。他意识到,自己这道旨在重振皇权的敕令,恐怕连紫宸殿的大门都难以顺利传出。
阻力并非来自某个明确的、强大的反对派,而是源于一种无处不在的、软性的阻滞。是官员们的阳奉阴违,是利益集团的无声抵抗,是那种弥漫在朝堂之上、因皇后沉默而愈发明显的观望气氛。他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,无处着力,反而被那绵密的包裹感窒息。
“朕……朕的话,难道真的不管用了吗?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与自我怀疑。上官仪事件后,他本以为凭借帝王身份,总能推动一些事情,如今看来,他高估了自己,也低估了那无形中织就的权力罗网。君意难行,这冰冷的现实,比任何公开的对抗都更令他感到挫败和孤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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